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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樣能快樂大概是這樣一個個人形象。

　　個頭小小的，肩膀瘦瘦的，腳步在經過三樓的第六個階梯時長久地猶疑一下，馬上換上剛強的步伐持續順階而上。飽滿的手指肚輕輕劃著墻壁，指端游出一絲不安，姿勢像個孩子，可是一張篤定的臉上卻滿是不甘不馴的神情。

　　一向走到走廊的終點，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冷不丁地伸手在人群里那么一撈，拽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下一秒鐘，用一對清潔微涼的黑眼珠直視著對方，一言不發，一本正經，一腔熱血地……吻了下去。

　　因為用力過猛，姿勢不佳，導致被對方的牙齒磕掉唇上的一小塊皮肉，血腥氣頓時在手足無措的牙齒間彌漫。

　　那天放學后，簡小宇跟在我身后撇嘴：“千蔥，你這個女流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女流氓!”

　　他氣得仿佛被我耍流氓的那個人就是他一樣，臉蛋漲得發紫，眼睛里全是神經質的小火苗。而我整個人恍模糊惚地走在前面，手里剝著一個橙，橙的甜酸味在空氣里悠悠地飄散，又被傍晚涼滋滋的風輕輕推回，攏在鼻尖上，眼睛一瞄，就要酸出眼淚來。

　　等我把橙剝好，吮了吮手指上的微甘的汁水，白小牙就出現了。

　　她背一個白色帆布書包，穿一襲藍白相間的水師風連衣裙，露出白皙圓潤的胳膊和細細長長的小腿。長發高高地扎成一個馬尾，一副清爽秀氣的樣子。

　　我看著她朝我招招手，腳步移不開，哇的一聲就哭了。

　　白小牙一怔，立即跑過來，遞給我一塊白色的小手帕，問我：“千蔥你怎么哭了?”

　　我使勁地吸了吸“飛流直下”的鼻涕，渾身顫抖地坦白認罪：“白小牙，我……我把林司陽給親了!”

　　白小牙笑了，她將我被不知道是眼淚依然鼻涕沾濕的額發捋往耳后，親切而溫柔地說：“我知道，事先我就躲在樓上。”

　　我哭得更匈了：“白小牙，我不是故意的，是有個王八蛋踹了我一腳!”

　　白小牙持續好脾氣地安慰我：“我知道。”

　　她頓了頓，持續說：“我還知道，那個王八蛋就是簡小宇。”

　　身后的簡小宇一怔，尷尬地看著我一臉懵懂求知的表情，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露出一排白牙齒大笑起來，邊前進邊說：“失足，絕對的失足。我另有要事，先走了!”

　　當我反應過來企圖惱羞成怒對其進行凌辱之能事的時候，簡小宇那抹薄薄的背影已經消逝在了拐角處。

　　那天傍晚，我和白小牙手牽著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頭頂是一片橙色的浩淼的天空。涼風將我們的影子吹得長長的。

　　白小牙問我：“那么情書，最終沒有交到他的手上吧?”

　　我羞愧地點搖頭，險些要把額頭埋進胸口里，雖然彼時的我尚且沒有胸。

　　“沒干系，讓千蔥做這么為難的事，是我太任性了。”

　　白小牙停下來，對我露出一抹伸展的笑臉，我看著她，有一瞬間的模糊，那種從心的最底層慢慢涌出的自卑感險些讓我窒息。

　　直到她朝我伸出手，我才將那封以“林司陽”為開頭，以“白小牙”為結尾的情書從書包的最底層翻出來，遞到了她的手上。

　　淺藍色的信箋，用干燥的檸檬片熏了一晚，散發著淡淡的清甜香氣。而現在，這封用盡女孩兒子一切心思的情書，卻在我太過鎮靜的掌心里變得很皺，黏著一層薄薄的汗漬。

　　白小牙將情書揣好，揉了揉我的頭發：“沒干系的，千蔥，不要哭了。”

　　我知道自己被原諒了，雖然白小牙托我給林司陽的情書沒有送出去，雖然最終我以一個極丑無比的姿勢趴在林司陽的身上制造出一個血流漂杵的吻，但是白小牙并沒有生氣，她大方地原諒了她最好的朋友。

　　一想及此，我松了口氣，鼻子里冒出個亮晶晶的鼻涕泡泡。

　　就在這個定格的畫面里，林司陽塞著耳機，安安靜靜地路過我們身邊。我看見他的目光彌足珍貴地停留在我們身上一秒的時間，只一秒，伴伴隨著鼻涕泡泡的爆裂一閃而過。

　　事先的我瞬間就起了殺心，巴不得立即找一把小剪刀自我了斷。

　　而白小牙，這個平日里安靜得體的全優生，卻在那個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開啟了全身的馬達追了已往。

　　她伸出細長的手臂攔住了林司陽的去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嗎，林司陽，我喜歡你。”

　　這是我十三歲那一年的某一天，潦草的夜色就要掩蓋這座小小的北方城市，光影溫柔地淡化開去。

　　那時候的林司陽瘦高孤獨，毛茸茸的短發垂在額前，面容幽靜。

　　那時候的白小牙甜美青澀，白皙的臉龐因著男生長久的凝視而微微發燙。

　　那一天，我的好朋友白小牙戀愛了，和她喜歡著的林司陽，那個蛾眉螓首的林司陽;那個走路時微微仰視的林司陽;那個喜歡塞著白色耳機低頭走在放學路上的林司陽。

　　那個我喜歡的林司陽。

　　白小牙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最好的朋友，究竟是有多齷齪。當她拿著那封字跡清秀的情書走向林司陽時是有多么的不情愿，當她不小心因為簡小宇的陷害而親吻上林司陽的嘴唇時，又是怎樣的心動和哀傷。

　　這是我十三歲那一年。

　　白小牙，簡小宇，林司陽，另有千蔥，我們四個人聚在了一路，仿佛為赴一場疏落的盛宴。

　　002【四年了，簡小宇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生日】

　　現在我二十一歲，依然是個好不正經的姑娘。

　　周末的早晨，我用偷偷配來的鑰匙打開林司陽家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屋子里漂浮著洗衣粉和腐爛的食物混在一路的怪味。林司陽仍在熟睡，床頭柜邊擺著一瓶開了蓋子的安眠藥。

　　有一瞬間，那種極度的恐懼感和無助再一次哽在喉間，一如四年前的那個夜晚，大約是十五十六號的樣子，頭頂的月光潤得要滴出水來，那一天也是這樣的景象，我呆呆地立在門邊，而林司陽熟睡的面容像個疲憊的孩子。

　　我走已往，倒出瓶子里的藥片數了數，確認了他只吞了三粒，不足以致命。

　　我沒有叫醒他，而是紅著眼眶打開了窗戶。新生的陽光瞬間淋透了這個小小的死寂的臥室，淋在林司陽睡夢中微微皺著的眉間。

　　接下來的時間我用來打掃，收好桌上五花八門的銅版紙雜志，退掉兩箱啤酒瓶，在一乾二凈的廚房里熬粥。

　　一小把薏米，一小把紅豆，加幾塊冰糖和紅棗，小火慢熬。

　　等待的時間我用來翻看客廳里隨處可見的雜志，有一本的封面上印著林司陽逆光的臉，只隱約可見狹長的眼角和微微上揚的唇。

　　這是林司陽做模特的第二年，我讀大三，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

　　四年的時光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卻獨獨沒有把我變成另外一個樣子，我仍是三年前的行為舉止，仍是短短的頭發，也還如已往那樣偷偷地喜歡著林司陽，一副到死也不肯說出真相的態度。

　　我打開錢包，看著里面四個大大的笑臉，耳邊是廚房里傳來的咕咚聲，紅豆和薏米在一路翻滾冒泡，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就狠狠地落下眼淚來。

　　林司陽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問我：“哭過?”又笑笑，過來拍我的頭，“以為我又要死了?”

　　“吃飯吧，我要回學校了。”我撥開他的掌心站起來，語氣里帶著一種莫名的委屈。

　　林司陽看我一眼，瞳孔里清涼一片，他點搖頭沒再理我，轉身走進廚房吃飯。

　　出門的時候我仿佛聽見林司陽輕聲叫了一句“千蔥”，我立即警覺地回過頭去，只看見他抬頭沖我淡淡一笑：“沒有什么，回去路上小心些。”

　　我看著他朝我揮了揮銀色的勺子，笑臉在白熾燈下有些模糊。

　　回去的路上簡小宇打來電話，我把手機貼在頰上發不出聲，簡小宇在電話那頭問我：“他沒死?”頓了頓又說，“真沒死啊……”

　　我立即召回聲源沖他喊：“簡小宇!林司陽死了對你有什么利益?烏鴉(crow)嘴!”

　　那邊安靜了半晌，很快傳來嬉皮笑臉的聲音：“你說呢，千蔥?”

　　我不說話，正要掛電話時簡小宇說：“你在哪兒?我去接你，陪我吃飯。”像是早已經料到我會拒絕，立即加上一句，“千蔥，明天是我的生日。”

　　他的聲音黯淡下去，帶著濃濃的委屈，四周安靜得可怕，我握著手機，說出了位置。

　　五分鐘后簡小宇就騎著摩托車迅雷不及掩耳地來了，他遞給我一頂安全帽，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間笑得很開心。雪白的牙齒在四周朦朧的夜色里閃閃發亮。

　　我坐在后座摟住他的腰，聲音在獵獵的風里沉悶地傳進簡小宇的耳朵里：“對不起……沒來得及預備禮物。”

　　簡小宇的肩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很快，他回過頭來笑著沖我喊：“不要緊，千蔥，一會兒記得給我唱首歌!”

　　車子拐了個“Z”字型，我嚇得立即哇哇亂叫：“注意看前面啊，渾蛋!”

　　進了包廂后我把手機調成振動掛在胸前，如此鄉霸的行為引來長久的圍觀，之后大家開始各唱各的，嘻嘻哈哈鬧哄哄的。

　　簡小宇喝著酒白了我一眼：“用得著嗎，他有事會打110，不用你整天二十四小時候機待命!”

　　我沒說話，明天是他生日，凡事好原諒。

　　我給他倒一杯酒：“生日快樂啊，友誼長存!”

　　簡小宇苦澀地笑笑，一口就把酒喝光了：“是，千蔥，友誼長存。”

　　我看著他眉宇間的失落和委屈，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四年了，簡小宇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生日，大概說，是我從沒能陪著他過過一個像樣的生日。

　　為了彌補這四年的空白，我陪著他喝了許多的酒，說了許多的話，最后還扯著公鴨嗓子獻歌一首——《祝你生日快樂》。

　　那么簡樸的旋律，我唱得山路十八彎，有個小姑娘當場就激動得哭了。

　　頓時我感到十分到意，正想加唱一首，那小姑娘哭得哆哆嗦嗦地說：“你們猜我看見誰了?我看見林司陽了!林司陽，就是那個《魅澀》的當家模特!”

　　吱的一聲，麥克風收回刺耳的聲音。

　　我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簡小宇，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臉上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影，那么模糊，就像個走失在童話里的孩子。

　　他看著我，輕輕地做出“別去”的口型。

　　而我的手卻早已經搭在門把上，推開了包廂厚重的大門。

　　關閉門的那一瞬間，我聽見什么東西打碎的聲音，身后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一片幽靜。

　　003【那一年，林司陽放棄了高考，而我放棄了持續愛他】

　　我走進林司陽的包廂時，他正蜷曲在沙發上顫抖，桌子上的空酒瓶排成整齊的隊列，叫囂著自己怎樣把一群人灌倒。

　　其實也算不得一群人，除了林司陽，只有四五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子，她們一律敷著像城墻一樣厚的粉，唇色紅艷得輕薄而驕傲。

　　林司陽的皮夾丟在一邊，里面早已一無所有。

　　我走已往，將他從沙發上拽起，諳練地抗在肩上，正要走，一個女孩兒子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揪著我的頭發問我：“干嗎啊你?”

　　險些是冒著禿頂的危險，我拿起一個酒瓶，砰的一聲在桌上磕碎，我舉著碎了一半的酒瓶，就像舉著炸藥包一樣視死如歸：“拿著這個爛人的卡去結賬，去買包，就是別攔著我!”

　　這樣的事兒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我已經熟悉得像背臺詞一樣，頓點語氣表情都十分到位。

　　成功突圍后，我帶著林司陽在大街上攔車，他卻突然之間之間之間發動瘋來，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不肯上車。

　　我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結實地摔了一跤，膝蓋和手肘當即痛得僵硬，喊痛都喊不出聲來。

　　林司陽跑了幾步，發覺我沒有追已往，轉頭才看見我正蜷在地上痛得打滾。他像是心軟了，原地躊躇了一下，便跑過來碰碰我：“摔壞了?千蔥，千蔥?”

　　他費力地把我的肩膀掰向他。月光下，他吃驚地看著我滿臉的淚。他沒再說話，將我從地上扯起來，背著，攔了輛車。

　　在林司陽的房間里，我已經規復平靜了。可以安靜地看著他醉醺醺地往我的傷口上涂藥，藥水順著皮膚的紋路滲出來，撕裂一樣的疼。

　　白色紗布在傷口上打好一個結后，林司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兩眼放空。

　　“千蔥……”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輕地喊我的名字，蒼白的臉，垂低眉眼，挨著我坐下，腦袋慢慢地倚在我的肩上，像一個疲憊至極的孩子那樣，逐步地睡著了。

　　這是白小牙離開我們的第四年。

　　四年前的這一天，白小牙筆直地從學校的頂樓跳下來，在放學后的人群里摔得血肉模糊。

　　那一天是簡小宇的生日。我們三個站在學校門口等遲遲未來的白小牙。那一天的氣溫是三十六攝氏度，無風，天氣晴，簡小宇講了一個很冷的笑話，汗水濡濕我們單薄的白色T恤。

　　就在那個靜止的傍晚，身后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那是林司陽與白小牙別離的第七天。

　　沒有人想過，她會喜歡林司陽喜歡得那么深，那么在意，那么不顧一切。

　　當我們三個擠進人群的時候，只有大片濃稠的血液從她年輕的身體里不斷地涌出，一向蜿蜒至我們腳下。

　　就在幾天前，白小牙還牽著我的手笑著說：“千蔥，我和林司陽別離了，他心里有別的女孩兒子。”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能緊緊地握住她微涼的手。

　　而白小牙卻笑著問我：“你知道是誰嗎?林司陽喜歡著的那個女孩兒子，你說，會是誰呢?”

　　白小牙只是微笑，淡定一如往常，沒有哭，沒有鬧，甚至自動跟林司陽握手言和，“我們永遠是朋友。”她甚至與我商量要為簡小宇遴選怎樣的禮物。

　　誰都沒有想到她會發生那樣的事兒。

　　在白小牙的葬禮上，林司陽收到一盒錄音帶，是白小牙的同學送來的，那個同學只說：“白小牙只叫我十天后交給你，沒說其他的。”

　　那卷錄音帶林司陽記得，是有一次白小牙生日時逼他唱的一首歌，那時候白小牙叫我們偷偷地錄了下來。

　　他將錄音帶放進錄音機里，猶疑了好久，終于摁下播放鍵。

　　是他唱的歌沒有錯，只是前面又多了一段白小牙的錄音，她輕輕淺淺的聲音充滿失望，小聲地問他，林司陽，為什么我可以這樣撕心裂肺，而你卻可以一如往常?

　　她說，我累了林司陽，父母的壓力，升學的壓力，另有你……

　　錄音的末尾是白小牙放聲痛哭的聲音，她一遍遍地質問，為什么命運不是按照我要的軌跡在前行?

　　這段錄音險些讓林司陽失去了生的意志，大家都說，是林司陽害死了白小牙，甚至有人在高考前夕組成一個偵查小組，揚言要找出讓林司陽移情別戀的那個女生，替白小牙聲討出氣。

　　而林司陽一向閉口不語，他變得非常安靜，一個人坐在教室的最終一排位置上，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的天，他淡金色的面容看起來就像一片眾多郁悶的海。

　　那一年，林司陽放棄了高考，而我放棄了持續愛他。

　　第二年的同一天，林司陽躲在自己的公寓里服下大量的安眠藥企圖長眠。

　　那一天我始終記得。

　　簡小宇對自己的生日閉口不談，只約我一路簡樸地吃了頓晚飯，臨走時我給林司陽打包了一份晚餐。

　　去他家的路上收到他發來的短信，千蔥，簡小宇，我沒意思。

　　時間是三個小時之前，我這才想到飯莊建在地下，是沒有信號的。

　　那一瞬間，不詳的預感險些如一聲巨雷在腦海中炸裂開來，我拼命地在樓宇間飛奔，屏住呼吸，哭著找房東打開門鎖。

　　那么費盡心思，只看見林司陽如孩子一樣卷著被單像是熟睡了，額上有一層薄薄的汗水。床頭柜上放著一個安眠藥的空瓶子，窗外有風吹來，瓶子輕輕轉動，鐺的一聲落在地上。

　　004【我們走進一個無法注釋的怪圈，三個人擠在小小的圈子里，做困獸之斗】

　　我以為簡小宇會同我絕交。

　　四年的時間，他終于鼓起勇氣想要過一個像樣的生日，卻被我活活地攪局了，實在該恨。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發來短信，千蔥，我想清楚了，只給你一年的時間。畢業后，如果你和林司陽那個王八蛋還沒有走到一路，我一定娶你，再也不許你追著林司陽沖鋒陷陣了。

　　我緊緊地捂著手機，想哭，揉了揉眼睛，卻揉不出眼淚。

　　除了林司陽，我們其余的三個人從小在一個巷子里長大，白小牙從小可愛從容，被她的高干父母盡心地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樣。而我和簡小宇就是被放養的野孩子，整日跟另一群野孩子打打殺殺。在通常狀況下，我們會站在同一戰斗前線一致對外，但有時候也免不了窩里斗。

　　我和簡小宇險些是一路打著長大的。

　　不是明天我把你踹得鼻涕冒泡，就是明天你把我揍得鬼哭狼(wolf)嚎。

　　每一次，都是白小牙站在中心，左邊安慰著我，右邊勸說著簡小宇。那個時候白小牙勸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打是親，罵是愛，你們再這樣下去，早晚是要結婚的。

　　這句話殺傷力太壯大了，頓時讓我收住了一切的眼淚，而身邊垂頭喪氣的簡小宇也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之間漲紅了臉孔。

　　直到白小牙和林司陽走到一路。

　　全校最受接待的男孩子，牽著全校最受接待的女孩兒子，他們的優秀，甚至可以不必在乎老師的目光，灼爍正大地走在學校里的每一個角落。

　　這樣的景象引來許多艷羨的目光，那些或羨慕或忌妒或激動或失落的目光里，總有屬于我的一種表情。

　　每一天，我趴在窗戶上看著他們淺語說笑時，心里就糾結成一團。

　　而簡小宇就會適時地出現在我的左右，刻薄刻薄地說：“喲，別看了。你就是把眼珠子甩到他林司陽的臉上，他也不會相信你這個丑小鴨(duckling)竟然膽敢暗戀他。這簡直太齷齪了!”

　　每一次，他都會在我的暴力下做出長久的妥協，然后下次持續。

　　現實上我的心理素質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提高了許多個層次。從看見他們在我面前說些肉麻話就能心如刀絞生不如死，一向到之后當他們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的時候我能面不改色地給兩人做心理輔導，并衷心地希望他們二人白頭偕老終成家屬。

　　記得有一次他們吵架，白小牙憤然離去。林司陽一個人坐在操場上發呆，夕陽跳躍在肩頭，看起來那么失落。

　　我也不知哪里來的靈感，就那么不怕打擾地走向他，將手里一顆就要溶化的水果糖遞了已往。

　　他的瞳孔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游出一絲莫名的情感，遲疑著，伸手將我掌心的糖果取去，微涼的指尖劃過我的手心，像是留下熾熱的傷口。

　　理所當然地，兩人再次親睦如初，十三歲到十八歲，五年的時間，吵吵鬧鬧，就連我和簡小宇這樣的看客也已經十分習慣了。

　　只是從那過后，林司陽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愛上了吃那個牌子的水果糖，口袋里總是揣著幾顆。

　　那時候的我們，因為足夠年輕，足夠自信，因此肆意浪費時光與情感，從未覺得羞愧大概不應當。直到白小牙離去，我們走進一個無法注釋的怪圈，三個人擠在小小的圈子里，做困獸之斗，才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間無比想念那段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光。

　　臨近畢業的時候，林司陽接了一份到野外拍攝一組照片的單子，那段時間他心情格外開朗，甚至發短信給我和簡小宇，邀請我們一路去了解他的工作狀況。

　　我和簡小宇欣然應約，蹲在一組工作人員的身后看著他搔首弄姿，倆人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差點被人轟走。

　　下午的時候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下起了暴雨，峰頂泥石居多，十分危險，工作組決定馬上下山。

　　一隊人馬辨別管著自己的攝影器材匆匆下山，半路上林司陽卻執意要回到，說是落下了主要的東西。

　　以防走失，簡小宇留在原地等，我和林司陽冒雨回去拍攝地點找東西。

　　四周是犀利的雨聲，眾多得讓人畏懼。林司陽牽著我的手一路奔跑，半路上雨勢漸大，到了令人畏懼的地步，林司陽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放開我的手：“你在這里等，我馬上返來。”

　　我看著他晶亮烏黑的眼睛，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間覺得畏懼，已往牢牢牽住他的手：“一路去，快一些!”

　　林司陽不許，朝我招招手，一個人向前跑去。

　　山路泥濘不堪，不時有成塊的泥土鈍重地剝落，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前方傳來林司陽的呼喚，我怔在那里，喉嚨被恐懼感死死地填滿，沒有多想，我追上他的腳步沖進更浩大的雨幕里。

　　那一天，林司陽從山坡上跌落，一條胳膊和一條腿骨折了，住了半個月的院。

　　這半個月里，南方的遠房親戚替我聯系了一份在學院教書的工作，沒有等到林司陽出院我便離開了。

　　南方悶熱的天氣讓人窒息，但火辣辣的陽光卻讓人無端地活潑起來。

　　林司陽出院時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語氣略帶埋怨：“千蔥，住院期間，你竟然一次都沒有出現，夠絕情。”

　　我笑笑，輕輕轉動著右手無名指上的指環回答：“學院數十個學生等不及，匆匆就來了，包涵。”

　　林司陽發了一會兒呆，沒有說話。

　　我持續說：“我和簡小宇并不打算舉行婚禮，婚后一定寄一套漂亮的照片給你。”

　　“什么意思?又不是不再晤面，何必說這樣的話?”

　　我仍是笑，忍不住伸手遮一遮刺眼的陽光：“畢業后大家都忙于工作，是很難晤面。對了，那天你要找的東西，可找到了?是什么，那么主要?”

　　林司陽像是有些生氣，我的語氣的確疏離得毫無道理。

　　“沒有什么，是一罐糖果，原本是要給你吃的，沒找到就算了。”

　　“那么，再見，林司陽。”

　　“千蔥。”他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叫住我。

　　“沒……沒有什么，再見。”

　　掛斷電話，身后的簡小宇為我擦擦額上的汗。

　　我張皇地別過頭去，畏懼他看見我此刻滿臉的淚水。無名指上的指環因為烈日的直射而微微發燙。

　　這個指環，是我從林司陽的手上偷來的。

　　我說過，我是個不正經的姑娘，我甚至偷他的東西。但他也說過，這是“原本要送給你的糖果”，現在我帶在身邊，應該并不為過。

　　上課的鈴聲響起。

　　簡小宇推著我的輪椅將我送進教室，小聲附在我的耳邊囑咐：“不要太勉強。”

　　我點搖頭，看著膝蓋上蒙著的一層薄毯，揚起面孔開始授課。

　　是的，那一天，跌下山去的不止林司陽一人，另有我。

　　只是我沒有那么幸運，不是骨折，而是終身殘疾，再也無法依靠自己的雙腿站立。

　　所以我不能再留在林司陽的身邊，一個白小牙，已經讓他挨過生不如死的五年時光，如果再加一個千蔥，我怕他在惆悵期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借他一個肩膀，讓他哭著熟睡到天亮。

　　005【那些被我們刻意隱瞞的事】

　　林司陽，事實上我們都對彼此撒了謊，如果我不是太過自作多情，那么，我們應該撒了同一個謊，大概說，我們都會在隱瞞一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兒。

　　那便是，我喜歡你。

　　也許你不會知道，白小牙的葬禮那天，一向擔憂你的我，曾靜靜地尾隨在你的身后。我就是這樣一個不正經的姑娘，我總是在做不曾經過你的贊成的事。

　　沒經過你的贊成就冒然吻了你。

　　沒經過你的贊成就偷偷地喜歡了你那么多年。

　　沒經過你的贊成就自作主張地尾隨你。

　　甚至沒有經過你的贊成，就擅自拼組了那封被你撕成碎片的信箋，淡藍色的信箋。

　　那一天葬禮結束后，你一個人拖著孤孤單單的影子踽踽獨行，背影是那么痛楚，我從未見你那樣悲傷過。

　　直到走到一條空無一人的小街，你挨著一個破舊的垃圾桶徐徐蹲下，嚎啕大哭起來。

　　然后，你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一邊大哭一邊將它撕成碎片，丟進那個臟兮兮的垃圾桶內。

　　那個姿勢，像是拋棄了一段溫暖的時光，百般的不舍和無奈。

　　直到你離開，我才忍住淚水跑去拼命地翻找垃圾桶，足足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我與惡臭和骯臟進行著“殊死搏斗”。最終我終于將那些淡藍色的碎片拼湊到了一路。

　　那一封，以千蔥為開頭，以林司陽為結尾的情書。

　　在逐步籠罩而來的夜色里，我抱著那一張千瘡百孔的信紙，哭得天都要塌陷了。

　　許多年以后我仍然記得這個畫面，也記得你曾經笑著問我，又不是上帝，怎么能改變所謂的命運什么的，那些不愿被提起的，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涂改的事。

　　那時候的我是怎么回答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有許多事兒我都選擇了刻意遺忘，選擇一生閉口不談。

　　比如我喜歡你這件事。

　　還比如，在白小牙離開的那個炎天，夜夜酗酒的你，曾經哭著吻過我的嘴唇，在那個月光清亮的夜間，完成為我告別少女的儀式。

　　之后，我依然沒有經過你的贊成，在簡小宇的陪伴下去了醫院。我躺在嚴寒的手術室里撕心裂肺地尖叫，簡小宇就在門外同樣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其實簡小宇不知道，有些疼痛，不是來自身體上的撕裂，而是來自心里的絕望，那種永遠也無法走到一路的絕望，讓我迫不得已大叫著試圖將其喝退。

　　再之后，簡小宇一言不發地與你打成一團，你無緣無故地看著他哭，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我將他暴打一頓后把他拖離現場。

　　你看，我總是這樣，沒經過你的贊成，做一些令你為難的事兒。

　　到最終，就連離開你，也都未曾問一問你的意見。

　　沒能問一問你，林司陽，沒有千蔥的日子，將會那么漫長，你會覺得孤單嗎?你還會像個孩子一樣彷徨地蜷曲在地板的某個角落里流淚嗎?

　　只是對不起。

　　無論今后你的命運是好是壞，你的表情是喜是憂，我都無法再參與了。

　　因為，我已經不能打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