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你最近的地方說愛你項目經理部距離工地是1165米,把這個數字乘以4,倒掛起來就是青藏鐵路至高點的高程。水準鏡沿線米,有人抓住標桿。水準鏡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的高程是1.62米,臉長15厘米,眼睛占了臉的三分之一,大而無神,居心叵測。 我向她呵叱一聲:“嗨,說你哪,別擋著我的標尺!” 她嚇了一跳,但沒逃竄,反而直線向我走來:“先生,麻煩事您,能否把這個桿子借我用用?” 多吉的漢語一向不靈光,低聲問我:“她要什么?” “標尺。” 多吉當即臉色大變,沒等我開口,就把她轟到50米開外。 我發現她離開的時候,步伐比剛才至少小了0.14米——她的心情應該非常沮喪。 讓多吉看牢鏡子,我跟在她前面。鹽湖邊上,她望著掉在下面的行李包,呆呆地出神。她是想用“桿子”把行李挑起來。 1姑娘跟我回到駐地,一屋子的光膀子邋遢男人,齊刷刷向她看過來。 我讓姑娘抓緊時間跟山下的旅行團聯系,最好能在明天一早就把她送走。 半夜間又刮起了妖風,狂風裹挾著沙石從窗前掠過,嘩啦啦一片碎響。“風是咸的呀!”姑娘站在臺階上。 我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屋里丟出一只鞋,險些砸到我頭上:“周頌民,在半夜間你鬼叫什么?撿了個女人不知道自己是老幾了!” 我神色尷尬,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小姑娘卻看著我微笑:“我知道了,你叫周頌民。” 對面就是高聳入云的雪山,在夜間看已往也閃爍著高貴而疏遠的冷光。 小姑娘抬起手:“你們是要把鐵路修到那上面去?” “對,5072米,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鐵路,只要有了這條路,再深的山里都可以飛出鳳凰。” 她像是非常向往,牢牢地望向遠方,許久過后,突然之間扭過頭:“你記取了,我叫杜明娟。” 這時,我們相距5.01米。 2郵遞員踏著兩寸厚的積雪,一路咯吱吱跑到我面前。 信是杜明娟從成都寫來的,她說成都現在熱得像一盆火,她想念高原清朗明媚的天氣,想念這里的人。 我哈哈一笑,就把小姑娘的囈語丟在了旁邊。 然而,信依然會在毫無防備的時候飛過來。 鐵路即將高出山脊時,杜明娟就要畢業了。去往什么地方,她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我喜歡看她的信,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捧著大學時代的繁華熱鬧。 兩個月后,工程碰到了技能難關,這是意料中的事。 杜明娟的信又飄然而至,她說她分到了青海。 從成都到青海,是她煎熬了日日夜夜的見證。父母的冷眼和果斷反對,都讓她有莫大壓力。她說只要我有時間,隨時都可以在格爾木市一個名叫華風中學的教室里看到她的身影。 我悚然動容,不知該怎樣去回答她的炙熱。 3第一次給杜明娟復書,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不沾邊的話。只是“不經意”的,在第700多個字的空當里,我提到多吉的妹妹,一個非常鮮艷的藏族姑娘,而我和她,只相隔20000多米。多吉大驚失色,撲上來抓我的脖子猛搖:“周頌民,我拿你當兄弟,你什么時候勾搭上我妹妹?” 我被他掐得險些窒息:“我都沒見過你妹妹,拿來當一下擋箭牌,你別發瘋行不行?” “那個姓杜的女孩兒兒多漂亮,你不喜歡她?”多吉不曉暢。 這跟喜歡不喜歡沒有干系,就像雪山和草原、標尺和樁點,看似迫在眉睫,其實根本不可能融為一體。 信寄出過后,好久沒接到杜明娟的新聞。 8月,終于重新開工,卻一連下了3天的雨。遠遠的,郵遞員從泥地里趟過來,卻不給我信,一臉詭異的表情盯著我:“老周,有你郵包。”說著,從身后拖出一個巨大的物件,推到我面前。 杜明娟凍得通紅的臉一會兒逼上來,湊到我鼻尖前,“周頌民,現在我離你更近,0.1毫米,你另有什么好說的?” 4納赤臺泉距離格爾木市94公里,在海拔3540米的高寒地區,可以從長32公里的鹽橋穿已往。 杜明娟坐在車座上,她秀麗的臉龐就在我面前,我腦子里卻只有一連串的數據,彼此都很尷尬。“周頌民,你看那橋跟普通的橋也沒有什么兩樣啊!”她一向尋找著話題。我細細跟她注釋曉暢,她卻笑了:“你懂得真多!” 一間大略的寺廟,梵唱聲悠遠綿長。杜明娟死活要下車,到廟里交了香火錢,規規矩矩在神像前跪下,雙手合十,宛似一朵即將盛開的蓮花。 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下起了雨,我們沒命地向車里跑。我脫下外套,罩住兩個人的頭,她扭過臉,向我燦爛地微笑。我心里怦然一動,趕忙找些不相關的話,“你許的是什么愿?” 她狠狠地白我一眼:“笨啊!”頓了一頓又說,“你猜?”我陶瓷樣地看著她,她卻笑成為一朵花,“最俗的那種,長命百歲!” 回去時大概是累了,她的頭倚在我肩上,發間傳來少女特有的清香。我嘗試著,把手搭在她腰上,腦袋里馬上靈光閃現,不到59厘米,女孩兒子真是柔弱纖細的生物,那樣強烈的勇氣和韌勁兒,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 5杜明娟申請調到了山下的小學校,攥著調令喜滋滋地向我炫耀:“周頌民,我算過,現在你離我只有30多公里,不許你再想那個藏族姑娘。” 我通知她那是我編出來騙她的,除了她之外,另有誰會這么傻,跑到高原上守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杜明娟在工地上已混得很熟,因為離得近,她常來幫這些邋遢到家的男人洗洗衣服。山路崎嶇高寒,我怕她出什么意外,頻頻叮囑她千萬不要亂來,但她從來不當回事。我求多吉給她做了一個指南針,這是藏人特有的手藝。 杜明娟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輕輕貼在胸口上:“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但我并不希望這個東西能派上什么用場,所以我央求多吉,把它做得精美,像個飾物就夠了。 快要10月的時候,突然之間之間之間下了一場大雪,信號中止,工程全面暫停。我們變成為一群聾啞人,只能呆呆地坐在屋子里,看著鵝毛一樣的雪片飛下來,對面的雪山越來越肥碩,逐步臃腫不堪。 6半個月后,聯絡規復。 我偷空給杜明娟打了個電話。學校里的人說,她上星期請假回家,現在也沒返來,可又說她一向聯系不到我,想上山來看一看,被大伙死命拉住了。 我放下電話,指尖輕跳著,莫名覺得不安。這種感覺緊緊糾纏著我,像這沒完沒了的陰天。 一天下午放桿,走過一片積雪,一群人忙了半個多小時,總算找到了深埋在雪地里的樁點,多吉一桿扎下去,頓時驚叫起來:“什么東西……” 扒開半尺深的雪,大家臉色蒼白,抬頭看我。 我全身顫抖,慢慢蹲下。 那是杜明娟。 我險些不能呼吸,我抓住她的手,希望她能暖和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她緊緊攥著的那個小小指南針,無論我怎樣勸說請求,也不肯松開來! 有些細節永遠都不會被揭曉。杜明娟本該在成都,她也許上了車,也許是在車站上猶豫,也許只想到山上來再看一眼,也許就在我向窗外張望的時候,她正在雪地里掙扎呼喚招呼著我的名字…… 7我把她的骨灰裝進小小的玻璃瓶里,終日戴在胸前。她總是覺得我不夠近,現在,我們終于不再有任何距離,她緊貼著我,一生一世相伴相隨。 只是,這竟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2006年7月1日,舉世矚目的青藏鐵路全線公里,縱貫青藏高原腹地,全線多公里,翻越唐古拉山的鐵路最高點海拔5072米,經過連續多年凍土區550公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線年最終完成。數字,果然最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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